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瓦松

2025-03-20 09:29:07 来源:阳光网-阳光报

瓦松

作者:马卫刚


我妈从篮子里拣出几枝鲜嫩的瓦松,放进石臼里,轻轻地捣着。石槌儿碰撞石臼发出清脆的当当声,散发出黏黏酸酸的淡薄味儿。这味道很特别,在清淡之中又裹挟着一种香气,弄得满鼻满眼都是。我妈放进去一点明矾,捣几下,用勺子挖出糊糊,放在备好的纱布上,摊开,抹匀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纱布贴上我的腮帮子。为了防止脱落,她把一条长纱布从我的下巴颏儿沿两侧脸颊兜起,于头顶处绾了一个结,就像一个上吊的人把头伸进绳圈里一样,滑稽、可笑,但相当实用。

那年我九岁,在学校里被人传染上了腮腺炎,停学在家。耳根下两侧肿大,热热的,张个嘴或者咀嚼食物都很难受。我妈领我去了村里的医疗站,医生开了几大盒板蓝根针剂和一些口服药。药用了一周,肿块不见消,屁股上的针眼却日渐增多,后来走路都一瘸一拐的。

我生病我爸每天背着我去医疗站,打完针后,再把我背回来。碰到放学的时候,一大群小伙伴看见我,都远远地站着。只有少数几个会走过来叫我一声,那一声“刚子”,满是亲切和怜悯,使我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娇气感。同时,我也意识到,生病根本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。

每天打过针、吃过药后,我就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晒太阳,据说可以杀菌。邻家的小弟弟跑来找我玩,婶子一见,脸色大变,如临大敌般地一把薅住小弟弟的衣领,拎鸡崽儿似的,快步进了屋,“咣当”一声关上房门。当门内小弟弟吱哇吱哇的哭声刺激我的耳膜时,我感到无比的心痛。          

一个腮腺炎就把全家折腾得寝食难安。对门老汉就对我爸说,你从电磨子房上弄点瓦松,把它捣碎,覆在肿块上,可以凉血解毒的。对门老汉是个有学问的人,不像奔儿楼的老汉神神鬼鬼的,我爸立即就去弄瓦松了。

电磨子房是一座三间瓦屋,位于官道南面刘家的大皂荚树下。“农业学大寨”时,这里红火过一阵,后来土地分到各家各户,房子就一直闲置着。房子没了人气,破败得格外厉害。东来的风将土填满了瓦缝,南来的鸟将瓦松的种子带到屋顶,再加上皂荚树的落叶,久而久之,屋顶上就长了许多瓦松。高的、矮的、胖的、瘦的都有。

我爸掮着笨重的木梯,跨过官道的水渠,小心翼翼地把梯子靠在房檐上。我妈扶住梯子,看着我爸小心翼翼地蹬上梯子,一步步爬上房顶。瓦松长得茂盛,青瓦就会产生缝隙,天长日久,屋顶就不结实了。我爸猫着腰,手脚并用,小心地试探着,等到站稳后,才让我妈把篮子递了上去。我爸大气都不敢出,用小铲子铲瓦松,装满后,再把篮子吊了下来。

贴着黏黏糊糊的瓦松,忍着腮帮子上灼热的疼痛感,我的日子变得异常滞重冗长。我坐在窗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。哈出的气把玻璃弄模糊了,我就用手一擦,再接着看。我恨窗外煦暖的阳光,恨自己得了腮腺炎,恨屁股上扎出的针眼儿,也恨把我衣领弄得脏兮兮的瓦松。等到浮躁的心绪被彻底挤干净后,我的心境不但没有得到改善,反而一天坏于一天。

对门的老汉看我眉毛拧成个疙瘩,就安慰我:生个小病就愁成这样,将来咋办?他给了我一篇文章,让我每天读读,遇上不懂的字,查查字典。我接过那张纸,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抄着一篇《瓦松赋》。我想,反正也没事可干,还不如读文章熬时间吧。前两次读,一头雾水;又读了两次,如雾里看花;再读了三次,才能辨清一点眉目。读了十多次以后,知晓了大概。文章有五百五十余字,介绍了瓦松的得名和特点,借此托物言志,表达自身高洁的情怀。瓦松“高不及尺,下才如寸,不载于仙经,靡题于药录”,可见是个稀松平常的东西,不尊贵就容易被忽视,但“其质也菲,无忝于天然;其阴也薄,才足以自庇”,说明瓦松虽然稀松平常,但还有益,有资质。它能从屋顶下来治我的病,不求利,不求媚,它不低看自己,我又何必作司马牛之叹呢?

一旦打通了思绪,我就不再那么悲观了。每天按时打针、按时吃药、按时敷药,我的目的只有一个——尽快返回学校继续学习。半个多月后,腮帮子上的肿块消除了,我回到学校。那天阳光很好,我站在操场上,看着终南山起伏的山峦,看着蓝天上洁白的云朵,我自以为比别人更懂得健康的意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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